角度 - 飲食疾患

我十六歲的時候
很喜歡的一個男生
也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
告訴我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角度
那個時候的我
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我想
大概是攝影的角度吧
但是我好喜歡這句話
於是牢牢記著
奇妙的是
這句話像把鑰匙
從此以後
我也展開了一段
找尋自己的角度的路

我
得過厭食症
說"得過"好像也不精確
因為我不曾求醫
當時也不覺得自己病了
高一的時候
住校離家
那個時候的我不太會交朋友
青春期的失措
每天默默上課下課
一放學我就一個人去景美河堤走走
或是一個人
去二輪電影院看電影
我希望有人陪我
可是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我總是趕在最後一刻才回宿舍
(高中宿舍有門禁)
然後
安靜的看書
睡覺
我很寂寞
十六七歲
身心驟變的時刻
我常常覺得自己在溺水
大海中抓不到一根浮木

我高一沒唸完就休學了
現在回想起來
或許跟厭食症有關係
因為我的飲食習慣也造成了一點點的憂鬱症傾向
在短短的一年住校期間
我可以每天都只吃蘋果
頂多早餐加一份7-11的三角御飯糰和一盒牛奶
我不覺得餓
或者
應該說生理上的餓
敵不過心裡的安全感
我覺得一切都失控了
那麼
至少
我能夠吃的東西跟能夠維持的體重會是我的最後一根浮木

只是後來這根浮木也垮了
變成湧進口中的大量海水
身體會反撲的
大約一年後
厭食狀況轉變為暴食症
這些名詞我當時都不知道
我祇是吃下誇張的食物
真的很誇張
那或許會是一般人三天的食物份量
我可以在一餐內囫圇吞棗的吃下
然後
痛恨自己的無法克制
我在很短的時間內胖了很多
下定決心要減肥後
選擇了可怕的方式
我崔吐
甚至為了要讓這個行為更容易
而暴食的更厲害
簡單的說
到最後
我已經不知道是因為吃太多
所以想吐
還是為了更容易吐
而猛吃東西
我不敢跟別人去聚餐
但只要一個人在家
就吃下整冰箱的食物

食物
變成我的敵人
最親密的朋友
食物
是當時每天腦袋裡
唯一的事物

吐到最後
我的聲音沙啞
臉部浮腫
眼睛充滿血絲
最難過的
是我的心

那段厭食暴食吃以及吐不斷循環的日子
剛好是我休學以後面對龐大壓力跟不諒解的時候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就是不能跟別人一樣
我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照顧自己

那個忽胖忽瘦 聲音沙啞 臉部浮腫 雙眼充滿血絲 對著馬桶吐的人
真的是我嗎

後來逐漸警覺自己不能再吐了
是有一次我發現吐出來的東西
有血
但我還是改不掉大量進食的習慣(或者應該說症狀?)
為了平撫心中的焦慮
我開始運動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愛上了運動
那是我被食物這個緊箍咒牢牢套住下
(飲食疾病像是一種毒癮)
唯一的鬆綁
我很愛籃球
每次想亂吃東西
或覺得沮喪的時候
就去打球
流流汗
吹吹風
我會快樂很多
漸漸在球場上認識很多朋友
籃球
成為我邁向康復之路的起點

但其實並不是在運動後我就擺脫了飲食上的困擾
從開始到現在
緩緩的
飛快的
過去六七年了
我還是在一個時好時壞的狀態

真正覺得自己好像好了
是考上大學的這兩年
我沒有唸完高中
中間工作了幾年
最後憑著一張同等學力跟九個月的重考班生活
重新做回學生
重拾忙碌充實的生活
認識一群可愛的朋友
開始正常的吃東西
享受食物
而不是糟蹋它
也糟蹋自己
逐漸找到也確定自己的目標
然後為了它而努力
不再斤斤計較於卡路里
不再將食物換算為應該要運動消耗的熱量
不在把自己的價值放在體重計上秤

我還在海裡
但是
我發現
我永遠抵抗也違逆不了那浪
倒不如
順著它
與它和平共處
讓它擁你在懷裡

上大學後
愛上拍照
看著照片裡的自己
常常想起當年那個男孩說的角度
我不敢說我百分之百的很有自信
人的自戀總是揉雜著無以名之的自卑
但我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角度"
也終於了解
那不是"要瘦到幾公斤"才能有的美
而是一個過程
一步一步的自我發現
什麼樣的妝扮適合你
什麼樣的衣服適合你
什麼樣的髮型適合你
更重要的是
你要發現獨一無二的自己
你是怎麼樣的人
除了著墨於體重和身材上的數字迷思外
你真正想做的/想要的
是什麼
你為你的夢想
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沒有骨瘦如柴的身體
沒有大而圓的眼睛
我有豐滿的嘴唇
(是在安吉莉娜裘莉還沒紅前會被說成香腸嘴的嘴)(笑)
小小的雀斑
標榜東方美的眼(哈哈哈)
但是
現在的我敢說
我很美
因為
為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為了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角度"
我付出很大的努力
在改變自己不想要的
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
從飲食疾患的毒窟中爬出來
重新一點一滴的建立起自我的認同

一個人對生命的熱愛終究會反映在他的眼睛/他的談吐裡

而那才應該是那個人魅力的所在

我想跟每一個為了自我形象而焦慮的女生說
當資本社會為了推銷更多的美容/美體產品
為了開拓更大的消費市場
而不斷強力播送各種"理想身體"的論述時
我們都會感覺焦慮

廣告上的名模永遠不會老 不會有粉刺 不會有細紋 不會有多餘的贅肉
電視上的女明星170公分以上的都是48公斤
170公分以下的只有38 42 45三種選項

媒體廣告輕易的將身體二分
醜陋/美麗
老化/青春
病態/健康
肥胖/苗條
甚至標示上優劣
逼得我們無時無刻不低下頭來檢視自己
就怕自己多了幾公斤就被趕到"理想身體"的另一端

但其實
妳很美
妳的美來自於你的歷練 你的想法 你的個性 你對生命的感恩 回饋和愛
體重計秤不出來
更不會標示在妳一天所吃的卡路里表上

妳很美
如果有機會遇到焦慮的被飲食折磨的妳
我真想告訴妳這句
多年前當我把自己餓得半死時
好希望得到的肯定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角度

我現在終於懂了
在踽踽而行了六七年以後









後記: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坦白過我有飲食上的困擾這件事
以前是因為不了解而對自己的怪異行為感到羞恥
後來是因為覺得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哈)
但我無意間發現PTT有飲食疾患版
勾起了過去
如浪的回憶

解放
就是把一切攤在陽光底下

謹以此篇獻給每一個勇敢追尋自己的角度
每一個看完這篇或許深有同感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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