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感言 - 喪葬

與其說是生日感言，不如說是彌月感言。其實，在生日時候就想寫，但到了二月
二十四日才動筆，今日才開始準備用鍵盤來刻字。

好久不曾有「過生日」的感覺，或許是從來沒有。對我來說，這二十幾個生日大
半如同平日一般，活著，也大致上滿意了。有時候收到親友，多半是家人的祝福
，一個蛋糕，一些禮物，那也可以讓我喜出望外。

生日前 Stegi 寫信給我，問我是否有意一同開生日 party ，一開始我滿猶豫的
。一方面想考慮到和合辦的同學不熟，雖然同窗一年，但個性就是不合；另一方
面又想著，難得有一次不用花腦袋的 party ，出國這麼久沒有玩一玩好像少了
點經驗。我總是會把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弄得很複雜，說穿了，不過就是自私罷了
。左思右想下，「何妨？」這兩字浮現，既然沒有損失，那又何樂不為？

Party 算是盡興了，賓主盡歡，杯盤狼藉。少了點「我的」朋友，好像有些失落。

但真正失落的或許是在生日的時候想到死亡。

我常常想死亡這件事也不是第一天了，只是這次對我來說它似乎又更近了些。去
年八月，接到的消息，外公的身體不太行了。感覺得出來母親想輕描淡寫帶過，
因為我人在國外不能作什麼，所以我很晚才知道。接二連三的病況，讓我感到極
度的不安。一開始，我還打電話跟外公說﹕「年底我會找時間回台灣一趟」，但
病情加劇已經讓我不能不作出馬上回台的決定，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參加完在
Ebernburg 的小研討會後，馬上定了機票，馬上飛奔回台。

慶幸的是，身邊有友人支持，即便我陷入不自覺的低潮，甚至做出了一些，說出
了一些不該作的、說的事。有他們在，至少用這些借來的勇氣，我可以撐到離開
這個德國小城。

火車在法蘭克福中央車站誤點，機械故障。我那時差點沒喊出來︰「我阿公快死
了，你們卻在這裡慢慢地修火車頭，連個廣撥都沒有！」

但我沒喊，含著著急的淚，我跳下火車，憑著對法蘭克福中央車站的熟悉，迅速
地直奔地下室的近程火車站，搭地鐵到了機場。

回到台灣，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公，真的很傷心難過。好好的一個人，因為黃膽
，全身都變黃了，像是筍乾的顏色﹔骨瘦如材，但腳卻又水腫。原本以為見不到
外公最後一面，因為幾天前一度病危。但我到的時候，外公居然還可以睜眼，點
頭，甚至聽到我研討會上成功地得到許多回應，他還用盡全身的力氣為我鼓掌……

回台北休息了幾日，便再次搭火車回去，接替在醫院輪班的小舅一家。但沒想到
， 或許其實曾想到，那就是外公在人世的最後一個晚上。大約從凌晨一兩點開
始，看著他的生命蹟象逐步的減退，盯著儀表看著數字一個個減少，我只能握著
外公的手，猜著他到底在想什麼。其實我都猜錯了，到出殯之後，我才晃然大悟。

「可以通知家屬了」，他們這樣說，我撥了電話給小舅，小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馬上發現，只有我還能穩住大局︰小舅大事關心，舅媽感情豐富，表弟們年
紀太輕。請他們叫救護車，簽一些緊急的文件，讓小舅處理跟殯葬業者的外務，
我就陪外公。當護士幫忙導流，把液體從胃裡抽出來，啊，那都是血啊。外公到
底受了多少苦。

救護車上，我請隨車護士盡量按外公的呼吸幫忙，一邊跟外公說，快到家了，快
到家了。一回家，大家手忙腳亂的開始鋪床，換衣服，我一直很不忍外公還要受
這些折騰。也只好一直在他耳邊說，放輕鬆，我們都會勇敢。直到他咽下最後一
口氣，看起來是真的放鬆了。

照顧完外公，剩下這些活人我也一一講了幾句，外婆是傷心欲絕，小舅忙著報訊
，舅媽淚流滿面，而表弟們應該是不知所措，不過我那時應該還滿平靜的，看到
我鎮靜的樣子，他們好像也好過一些。

但我何時平靜過了啊！上完第一柱香，我悄悄地躲出家門，想著不要讓外公看到
我軟弱傷心的樣子。但我小時候就是外公外婆拉拔長大的，怎麼能不難過？一走
出家門，閃到了路旁，外公開心的笑臉在腦中出現，我便支撐不住了。倚著牆痛
哭，真的是痛哭。

剩下的事便簡單多了，喪事也剛好趕在我回德國之前大致結束。只是有幾幕我大
概忘不了。母親從台北趕下來，在門口憔悴地問的那句「要跪嗎？」；出殯當天
，全家圍著棺槨吃最後一餐；舅公來時，大伙跪接，「見舅如見娘」；在靈前家
祭的跪拜；跟著出殯的行伍的送行……

外公真的很照顧我，不僅把最後的幾刻交在我的手裡，也讓我在回德國之前送了
他最後一程。只是我那時就差了這一點，差一點就能感覺到外公臨終的想法。我
問了好多笨問題，猜了好多都猜不到，好幾天以後我才知道啊。

Alex 說得很對︰「我同意你說的，悲劇讓我們便得更堅強。但是我們真的需要
變得這麼堅強嗎？」

但悲劇還是一直會發生，我們也會一直變堅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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