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 憂鬱症

那是一群長居偏遠河中的魚兒，自在、遨游，牠們如出一轍，皆相同色彩，或淡或深的分別而已；也有一些，更用力的讓自己不同於別魚。

牠就是其中想讓自己不同的魚兒之一，那樣熱情、那樣奔放，許多魚兒看著、欣賞牠，受到鼓舞、啟發、振作；牠為此深感，生命，原來如此快活、如此極具其義。

投注的目光，像父親第一次在兒女前展現超凡技術地眼神，藏著驚喜、崇拜、逗趣。

那驅使自己更加賣力，用一次次騰越水面的浮誇、摧殘，飛舞出最燦爛、極限的年華波瀾；即便每次飛出天空，重重拍落水平上；歡呼、歡笑，全都麻痺了痛楚。

什麼都不要了、無所謂了。樂在其中，甘心醉，為博得幾雙嚮往神情、幾聲交拍魚鰭，牠飛揚了水面，濺起漣漪、濺起水花，鱗片在烈陽反映下，照出絢爛、照出永曦鱗彩、照出激烈使力而滿鰓通紅地血色。忘情揮霍，不知流年，時光難遏歲月痕跡，灑脫淋漓，濺向天際的，是河水、也是汗水。

花曉融雪，留不住匆匆晝夜交替，那雙魚鰭，依舊振翅飛揚、依舊賣力演出；但魚兒們似乎已不再留心自己，不解，還是奮起不殆，卻和魚兒們對眼那瞬間，明白了。

縱然目神仍投射牠之上，卻充滿敷衍、不耐的眸光，冷冷地，像北海那般冰澈心寒、那般透骨顫慄，彷若自己存在是個錯誤、是個多餘，多麼惹人嫌棄、厭惡，打入全無防備的心頭。

是吧？牠望見自己，身上的鱗片，早已凋零、破損不堪，不再亮麗、不再曜目，甚至比牠們更黯淡無光，那是早已轉為暗紅色的創疤，滿滿地深刻烙印。秋時艷絕滿山的楓紅，收盡讚歎、驚呼，但，究竟必須凋零、必須枯老，必須接受萎靡的事實、接受不再受賞花人矚目的事實，那很殘酷，卻也真實得，如電流串通全身。

知道了、瞭然了，原來豁盡一切的拚命，終究換來一時之間；光輝褪去、人煙褪去。當滿地金黃稻穗的價值被利用、榨光，榨的連一點一滴都擠不出，唯賸荒涼、荒蕪，枯枝殘根，留下最後、最殘酷的光景。

曲終人散後的戲團，布幕謝下，主角簇擁著鮮花，得意開懷地回返後台；默默無聞的丑角，只有掃除穢地、髒污的作用，偌大戲棚中，空蕩蕩、渺茫茫，帚聲、畚箕聲、微弱的啜泣聲。

是這感覺嗎？不過稻穗、丑角和自己應該沒任何瓜葛吧，那為何腦海裡的畫面盤旋不去？沒關係，全不重要了。

牠轉身，游離魚群，在紅霞之下，默默離開，眼裡比天上紅霞更為紅，心在那瞬間，好像被填滿許多東西，卻不知如何發洩、如何釋放，只明白，有什麼東西宣告崩了、碎了，就難再復原、難再拼湊回本來面貌。

來到水瀑，使力甩起尾巴、擺動雙翅，向著漫天無限綿延的火紅晚霞，奮發最後一躍，高過海闊、高過天空、高過曾經種種，睜大雙眼，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如此接近，那夕陽餘暉的高度，才發覺自己仍然如此耀眼；即便萬眾矚目、即便無人聞、即便經過如是千般，即便如此，我依舊為我，歷經諸多，不移本心、不雜他想。風雪中，孤傲而立的一樹寒梅，兀自花開花落，閱盡人間春色，不為何人所動、所思，只為一片獨白而駐足、停留。

最後，在臨端的最高點，緊閉雙眼，無怨言、無懊悔、無任何心緒表情，如同劃過夜晚的一粒星子，直直垂落，漸漸沒入黯淡天色，那是自己選擇，魚生最後的風景。

如輕羽般落在初雪上，沒有留念、沒有牽掛

沒有任何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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