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症記事(1) - 憂鬱症

※原文寫於2012/08/08


這幾天精神狀況比較好一點，有力氣寫文章，我想回顧一下最近發生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我大概是在四月中就開始出現憂鬱症的症狀，只是那時並不覺得自己生病
，以為只是讀書讀到有點疲累而已。我習慣晚睡晚起，那陣子卻常在凌晨醒來，並難以再
次入睡。幾天後，疲累感越來越重，並多了空虛感：這對我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事，因為我
總是滿懷狂熱地做事。那種空虛感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受，彷彿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
有趣的事、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完全沒有意義。我試著減少工作時間，稍微放鬆自己、和
朋友在網路上談談，但情況並沒有改善，反而迅速惡化到無法集中注意力進行閱讀和思考
，以及劇烈的頭痛，這一切只不過是在一個星期內發生的過程。我感到深深的恐懼，懷疑
自己的腦部是否出了問題，而那是我唯一可能賴以維生的能力。終於，我的情緒崩潰，並
作出休學的決定，因為我不知道再待下去我會發生什麼事。

回到台灣的前幾天，我的病情已經嚴重到無法正常活動。混亂的想法充斥著我的大腦，讓
我的腦部急速空轉，帶給我巨大的痛苦。我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全身發抖、抱著頭發出低聲
的哀嚎。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媽正好得了流行感冒，而我在十分虛弱的情況下受到
了傳染。感冒帶來生理上的痛苦，稍微轉移了我的注意力，而發高燒和頭昏的症狀，正好
讓我的腦部不再空轉，反而稍微減輕我精神上的痛苦。在服用克流感加上幾天的休養後，
我的燒退了，我急忙啟程前往新竹，找幾位朋友和老師聊聊。

我在新竹待了一個星期，與懷念的人們再度見面，使我很感動。我非常感謝朋友們的收留
和陪伴，但在與朋友們談話的過程中，我同時感到更加的悲傷，使我多次全身發抖地哭泣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認識的自我消失了嗎？我長久以來追求的夢想錯了嗎？
我的人格開始混亂，我覺得我不再認識自己，我無法確定我的價值觀是什麼。

後來，是柏翰注意到我哭鬧的樣子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他覺得我憂鬱的情況並不單純，懷
疑是一種叫做「彼得潘症候群」的心理疾病，並對我說：「你讓我想起一個角色：彼得潘
，如果你願意相信我不是來亂的話，你必須去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我一向信任我的朋
友，因此返回台中後，我決定請我媽帶我去看精神科醫師或諮商心理師。

我媽詢問她在這方面專業的朋友，對方建議我找臨床心理師，於是我開始定期與心理師談
話。心理治療的模式基本上是由心理師聽我說話，起初我敘述了從四月以來的狀況，由於
已經和朋友們說過幾遍，在重述這段過程時，我還算平靜。接下來的幾次，我述說了我從
小到大的求學生涯、家庭關係和人際關係。顯然地，我的價值觀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只
有在特定的環境中，對社會的不適應感才能減低，而在其它的環境中，我一直壓抑著他人
難以想像的恐懼感──爆發出來後，連我自己都難以想像，而是直接親身體會。

我的病情又再度惡化，在夜晚不斷的發抖和哭泣，而白天則是大半處於淺眠的狀態，清醒
時則是被無意義和無價值的空虛感包圍，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使我流淚，我這陣子哭泣的
次數總和可說是僅次於嬰兒時期。大多時候，我的頭就像是被緊緊壓縮似的，而嚴重的時
候，則像是被錐子鑽進腦部的刺痛。與一般重鬱症患者不同的是，我並沒有自殺的念頭，
這與我的信念有關，我有許多事情還沒有完成，但我確實感受到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活著
的恐懼。我的所有理性和意志力，在重鬱症由腦內發起的侵襲之下顯得不堪一擊，只能保
持基本求生的意志罷了。

與心理師的談話過程中，釐清我會有如此深的恐懼感，是因為我長久以來都無法適應學術
以外的世界。在一般的生活中，我喜歡觀察事物，卻對人們的許多言行舉止感到無法理解
；我不擅長委婉的社交詞令，常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得罪他人；我在體能上的表現差勁，更
不喜歡戶外活動；最糟糕的是，我的興趣和價值觀似乎和常人格格不入，行事更總是我行
我素。幸運的是，這些特質也幫助我吸引到不少朋友，我由衷感謝這些朋友對我的包容，
但我早已知道自己不適合在複雜的社會上求生，只有在學術這個領域，我的狂熱帶給我能
力和自信──我自覺並不是個天才，但是憑著超乎常人的狂熱，我有自信跟上天才的腳步
。

雖然我媽無法體會我的那種不適應感和恐懼感，但她對我說，其實我小時候被懷疑過是自
閉症，我會不會是潛在的自閉症患者呢？我馬上否定這個說法，理由是我的語言能力和智
能都是正常的，不可能是自閉症，並查閱相關資料給她看。在查閱的過程中，我們注意到
屬於泛自閉症的另一種模式：亞斯伯格症候群。我原本對於亞斯伯格症的印象是高功能的
自閉症，也就是沒有智能障礙的自閉症，後來我才知道亞斯伯格症和高功能自閉症的特徵
雖然有許多相像之處，但還是有些微妙的差異。而我，符合絕大部份的亞斯伯格症特徵，
只是一些負面的特徵並不嚴重、或者是被當成我個人的習慣，再加上並沒有嚴重到影響生
活的程度，因此一直沒有被大人們視為異常。難道我真的是亞斯伯格症患者嗎？

我是個科學人，我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以及這是否為我的精神壓力根源。我知道自
己是個特異獨行的人，但我認為那只是後天的學習經歷，造就了現在的我，縱使有好有壞
，也是我的選擇，現在竟然說我的腦袋是先天接錯線，才有那些特質？另一方面，雖然與
心理師的談話幫助我釐清一些事情，但並沒有解決我的症狀，我想我還是需要精神科醫師
的幫助。所以，我和我媽踏入了精神科，尋求醫師的診斷，以及用藥的建議。

我做了一些測驗，以及我媽回憶並整理出我從小到大的許多事件紀錄，所有結果都指向一
個事實──醫師對我媽說：「這孩子很明顯是亞斯伯格症。」「既然他對於科學有強烈的
興趣，那麼待在學術界還是比較好的選擇，畢竟適應複雜的社會機制對他來說有先天上的
困難。」我想這個結果對我媽的意義很大，但我更關心的是重鬱症的事。我不排斥服藥，
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回歸前線的唯一希望，不過我必須搞清楚藥物的效用，所以我向醫師要
了藥物的說明書，回家研究藥物的運作機制和副作用，再下一次的看診，我向醫師報告了
我對於抗憂鬱劑、抗焦慮劑、安眠藥的研究心得和使用意願。醫師很尊重我的決定，我開
始服藥，並配合食物療法和休息，病情終於逐漸穩定下來。

然後，我開始思考關於亞斯伯格症診斷的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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