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 抗癌

文頗長
我已經盡量將許多部分刪去，但似乎仍有不少篇幅
如果對各位閱讀有所不方便，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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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我的母親得到的是傳統常見的大腸癌
95年7/22因腹痛而住院，發現是腹膜炎，推測應是大腸癌造成
後來檢查之後是大腸腫瘤破裂導致細菌感染引發腹膜炎
開刀之後開始化療
而由於背痛的關係再次檢查發現胸椎第一節有骨轉移，而且發現腦部亦有腫瘤
於是第二次動刀，不過相隔一個月而已
所幸腦部腫瘤為良性瘤，而胸椎的骨轉移則在手術中大部分除去
接著是持續的化療與22次的頸部電療
於96/1/5完成所有的化療療程
同年3/22發現肺部轉移非常嚴重，情緒問題下停止治療約兩個月
5/21號再次開始第二次的化療，一直到12/3開使用Erbitux
然而因為出現極強的副作用，只能停藥
最後在今年1/10進入安寧病房，2/23號下午
她靜靜的走了，就在我們準備幫她洗最後一次澡的時候

總共，一年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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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真的過得很快，明天半夜就是頭七了，我想我該是收拾情緒的時刻
把我還想得到的一切分享給大家傳送出去
我想再也沒比這時刻感覺更加深刻，必須趁著這一刻，走出來
很多時候，愛可以不斷的分享，不會因此變少
如果我還能為她做點什麼，我相信她會幫助我完成這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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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輩子充滿著精彩的回憶
生命的後期，她幫助過的人不計其數
在生病倒下之後，各方朋友無私的奉獻
讓我看到這世間真正的奇蹟
比大智若愚更佳令人不可思議的情境，在我眼前不斷的演出
我想，我一生都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如果說我媽的經驗能夠幫助更多的人
那麼她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種形式存在在我們的心中
我們的緣分，是另一個不同的階段
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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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病程的描述，第一個問題點就在於為什麼這麼晚發現
有時候我們可以去怪罪各診所的醫生缺乏判斷力
或者我們不夠聰明，不懂得去大腸鏡檢查，以致於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我的媽媽，她是個一早就會起來運動三小時的人，連週末都不放過
她的飲食非常健康，也沒有任何的家族病史
當然這樣的病，對大家來說都是不敢置信的狀況
只是，我不想去責怪什麼，世間本來有很多問題就是無解的

第二個問題點是在於發現肺部轉移之後為何等了兩個月
這個也是生命自己所選擇的，我無法多做干涉
我們經常在無意間做出選擇，而今天這選擇的對錯，也不是計較的時候了
只是我很高興，最後九個月，有機會得以用最大的心力去照顧她
可以邊哭邊笑的送著她離去
其實，我很得意，也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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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的醫生是個年輕有主見的捲髮男
他對於焦躁的父親頗為不滿，而對我們兩個冷靜的雙胞胎持以非常高的評價
我並不是天生這樣，而是我知道在這時候我並不能比我媽還慌亂
我對他的評價毀譽參半，雖然他手術非常成功也沒留下後遺症
但是術後化療的不積極態度卻是造成判斷肺轉移上面的一個敗筆

第一次的化療才剛做完，我們就得到了骨轉移的噩耗
這部分交給神外的醫生替我們動手術
這次的手術是個大工程，一次要開脖子跟頭部
醫生提醒我們如果脖子那裡一個不小心，她就得靠呼吸器維生
當時我們心中都有個想法，如果萬一出現了這樣的不幸
拔呼吸器這件事情就是交給我來做
我們溝通一整個晚上，我明白，她也明白
眼淚並沒有很多，其實我一滴也沒掉
但是我知道我愛她，如果真的發生了，我必須要有真正愛她的作為
當然，這神外的醫生並沒讓我們失望，他手術的技巧非常的好
傷口很快的復原之後就開始繼續化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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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療這過程，大家都說非常的辛苦，嘔吐掉髮什麼都來
不過我媽這人不一樣，她很幸運，嘔吐噁心的症狀不強
而頭髮，為了開頭部的手術，早就剃光了，可以出家為尼^^"
對於嘔吐，我們除了讓她喝她朋友親自做的果汁降降噁心感之外
她通常就是化療後就趕緊回家洗完澡接著一路睡到隔天
醒過來之後通常都會有大幅改善
她不算好睡的人，不過誰都一樣，聽聽我講故事都會睡著
也許我適合當老師吧，講話大家都會愛睏

初期她很害怕，因為她想運動，但是怕出狀況
詢問醫生之後，醫生對於她這樣積極要活動給予很高的評價
我也支持，不過多少有些擔心，畢竟連續兩次大手術之後，外加化療
體力上的考量令我擔心
不過堅強的她很快就跑學校去操場散步跟大家一起甩手了

我會幫她煮麵線
麵線是她最愛的主食了
其實我煮法很差勁，只會一鍋用熱水燙一燙，另一鍋一些青菜跟薑絲
然後合在一起，就算數了
有時候我也擔心蛋白質鈣質攝取不足，也會讓她吃起司
她蠻喜歡吃鹹鹹的起司，用油稍微煎一煎，她就很滿足了
當然，她的個性不會讓一個大男生一直煮飯，很快的她就要接手自己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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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便回學校唸書，只在化療的時候回來陪她
她是很不一樣的女人，別人生了病通常情緒難以處理
而她不舒服的時候都還會擔心我們沒吃好
我實在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歷練能夠讓她如此
只覺得我照顧她，一點壓力也沒有

電療也是初期的一個課程
看到身旁的病友，其實多少都會害怕
畢竟每一個人都是骨瘦如柴，毫無生氣
但是我媽的個性不是這樣
她大方的秀出自己的手，說她不一樣
她很有肉，而且雙眼炯炯有神，並不是來尋死的
治療師跟護士都覺得我媽有趣極了
一個護士一直都很關心，一直到走前，她還是不斷的關心
下禮拜的告別式，她也是毫不猶豫要來參加
我想我媽有這種魅力，即便生病了，也是會讓人自然喜歡上她
那個溫柔體貼又堅強的心，無人能擋
22次其實很快，帶著大家的祝福，我們繼續未完的化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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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畢竟是人，受限於肉身
她不適的感覺在最後一次的化療有些失控
雖然醫師有些半鼓勵半不高興的要求我媽完成最後一次的化療
我們最後還是放棄了，那一包化療藥最後是沒有打完的
我不認為那是關鍵，因為新的症狀已經出現，我們卻還不自覺，包括醫生

化療完後便是過年，這是她最後一次回娘家
這時候的她不斷有些咳嗽的症狀，醫院的醫師卻沒有反應過來這代表的意義
或許喉部的手術及電療造成他們錯覺，不過這卻是意想不到的問題
一直到三月中症狀實在太厲害，去另一家醫院檢查之後證實是肺部轉移
對於西醫的失望及我父親長年帶給她的壓力
她選擇離家，躲在朋友家之中，採取中醫治療
但情況仍不見好轉，五月中我決定再次回去
這次的回去我下定決心，將課業暫停
在外面跟她兩人租了間小公寓，開始了我們的新生活

透過朋友的推薦，我們到了中山醫院請求協助
治療我們的醫師是個非常不錯的醫生
一開始我媽比較傾向放棄
然而醫生建議不妨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試試跟這藥的緣分也沒損失
於是我們決定第二次的化療
這時候的腫瘤指數140，X光片中顯示著非常嚴重的肺部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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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家給她很大的希望，這是她婚後第一次享受到自由
我還深刻的記得第一次幫她洗澡的回憶
由於呼吸非常不順，咳嗽很嚴重
她非常怕接觸水蒸氣，也因此拖了兩三個禮拜不敢洗澡
我把浴室門打開，盡量讓空間流通，又不要讓冷空氣跑進去
當時光把溫度調整好就弄了老半天
不過當她順利洗澡時所露出滿足的笑容時，我知道什麼都值得了
當時我煮菜技術實在很爛，而且一個男生跑去菜市場買菜根本是找死的行為
這時候靠著許多阿姨的幫助，這方面得以獲得抒解
各式各樣的幫助不斷過來，讓我們在初期租新房子到順利安頓根本不用兩天

不過人情冷暖是很現實的，當房東知道我媽的病況
毫不考慮的就要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當時我媽又氣又恨，但是又能如何，有多少人願意收留這樣狀況的人呢
不過我媽的朋友又適時出現提供好的環境幫助我們繼續走下去
新的房東是個看護，她很願意幫助我們，雖然她到最後還是沒見過我媽

第二次的新家我們更加珍惜，而且病在這時候逐漸有所好轉
腫瘤指數最好的時候止剩下不到70，她漸漸可以開始做些簡單的活動
我們也對未來充滿期許
我常跟她說等她好些要帶她去吃香喝辣
她這輩子都在受苦，我希望能夠帶她看看更寬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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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一直是個我們的大麻煩，畢竟我不是啥專業的廚師，基本上還偏爛
而且整天聽到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訊息
然後有一天我們發現，除了那難喝的安素或者力攝氏之外
我們沒有可以吃的東西了
說真的不管是哪牌子的，喝起來都有一種神秘的嘔吐物味道
我常常覺得大家幹嘛這麼愛叫人喝，喝下去胃口都沒了
真的沒辦法的時候止能靠這些，但如果有辦法，我還是會敬而遠之

很快的我們也明白
也許化療造成的嘔吐感不見得是癌症病患瘦弱的唯一元兇
而是什麼都不能吃，餓死的=_____=
其實醫師早就提醒我們一天要吃三十種不同的食物
但是怎麼看都不能吃
雞不能吃，抗生素；豬不能吃，不衛生；牛不能吃，聽說會助長
魚也不能吃，重金屬污染；蛋也不能吃，抗生素累積超多的
菜也不能吃，都農藥，洗不乾淨的，洗乾淨了菜的養分也都跑光了
...
後來就下了一個決心，吃死就算了總比餓死好
(抱歉，這段的講法比較偏頗，我們只是當時真的很苦惱)

很幸運的，我們這樣的期間不算長，因為我外公外婆很快就拿了自己種的菜來
這可是真正絕對有機，都沒農藥，而且是她們的愛心
而肉的部分就比較沒辦法了，不過管他的，什麼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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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過程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因為她這輩子最怕麻煩別人
她也最討厭只能關在家裡不能運動的生活
偏偏他得麻煩身為她兒子的我處理一切，而且絕對不可能跑跑跳跳
我買了台液晶電視給她，這算是她第一次能夠好好的看電視
我們平常除了把新聞當連續劇看之外，她也愛看歌仔戲
雖然她只喜歡看王彩樺跟黃西田搞笑
清晨她喜歡看清涼語，聽一點人生道理
有時候半夜也會跟我一起看一些沒營養的談話節目

她也喜歡聽廣播，她每天傍晚都在聽Jack講笑話
Jack很愛講黃色笑話，我媽聽得笑得東倒西歪，又怕咳嗽，只能撐著
然後跟我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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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一直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財產
在生病的過程中各式各樣的朋友總是不斷來訪
有時候我還得想辦法把時間錯開，免得大家撞在一起
很多人是來問事的，明知我媽生病可是還是得依靠她
有的則是來陪她而已，有的人還會帶她出去玩
我媽即便生病，似乎也在傳授智慧
我常常看很多人來了之後就要跟我媽兩個人躲小房間講悄悄話
每次一看就知道曾經大哭一場，但是又是笑嘻嘻似乎獲得解脫了走出來
她就是有這樣神奇的能力

我常跟她聊天，雖然這段時間我的學業暫停了
但是我從她身上似乎學到了很多
要像她這樣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
永遠充滿真誠關懷的心，卻又可以藉由完美的技巧表達不傷人
我想，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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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我出國一個月，為了能讓我出國
我們找了一個外勞來幫忙打理，她是不錯的人
我媽再也不用吃我這種低水準的料理，可以吃到一些像樣的菜
而我離開的這個月，也是轉折

由於後期化療醫生說明已經產生抗藥性
我們申請標靶藥物治療
可是能夠抵抗傳統化療的她，很不幸在標靶藥物上卻失敗了
一開始試用的avastin她產生很奇怪的副作用，完全的不想移動
整個人幾乎是攤在床上要我餵食的狀態
而後來的Erbitux，造成了她整個皮膚除了紅腫之外不斷的脫皮與長滿青春痘
那種強力的症狀看了真的很令人鼻酸
又痛又養，整個皮膚爛的情況非常嚴重，醫師也束手無策

這幾個禮拜，我們有去找無牌中醫看看
不過他似乎也是表示出他無能為力的意思
最後，我們在當時幫忙作電療的護士建議之下
轉入中山醫院的安寧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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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安寧病房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明白自己即將走入生命的終點
面對這個問題一開始的她也如同凡人焦躁不安
但是她深厚的德行與跟我的良好溝通
我想我們在面對這一刻是做好準備的

來到安寧病房的她也是與眾不同
如我之前所提，她有著很特別的能力能夠讓人自然親近
小護士似乎都對她特別的關心與照顧
醫生對她也是稱讚有加
不管是不是只是客套，這位醫師也做到了真心又高明的技巧
一位幫她按摩的志工在跟她聊天之中也欣賞她的為人
他願意從遠地來參加我媽的告別式，令我非常感謝
也讓我對我媽的力量深深敬佩不已

在前往生命的終點站之時
很多事情我們沒說沒做的，都在整個醫療團隊的鼓勵之下完成了
醫師特別強調的四點：我愛你，對不起，謝謝與再見
她與她父母和兄弟姊妹，還有她各路好友
最後還有我跟我弟
都順利做到了
這是最後一個過年，在醫院度過

我記得很多晚上她睡不著，我陪著她天南地北的亂聊一通
回想著從她小到大的故事，還有各式各樣的人生觀與做人道理
很幸福，只是還是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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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天，由於各式緩解呼吸症狀的藥物都漸漸失去效果
為了不要讓她繼續難過下去
我們決定讓她開始睡眠
一開始她逐漸把夢與現實搞在一起，這實在令我心痛
後來，開始漸漸睡去
睡夢之中她似乎還能聽見我們講話，雖然她不能有什麼動作
不過很偶爾還是能講出一兩句話
只是已經不是那麼清楚，也不是那麼有意思了

我常常抱她，她也很喜歡我們抱她
那是一種安定的感覺，而且我每次抱她，可以盡量哭不被發現
我並不是害怕或擔心她走，只是我很捨不得

最後一個晚上，護士發現她手開始變黑
提醒我們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
但沒想到她開了大家玩笑，當我聯絡的人都到場的時候
她狀況卻改善了
其實她是要我們好好睡一覺，我們卻沒發現
到天亮之時，大家都累了也都睡了一覺

下午我們決定幫她洗最後一次澡
護士開始清理她的臉部與口部，而我則協助護士
扶著她的頭，然後在我跟護士談著要怎麼樣讓我媽舒服開心的過程中
她輕輕的停下呼吸，往下一個旅程走了

她一直到最後，都還是替大家想
其實她在某方面來說很巧妙的滿足了大家的期望
而適合出殯的時間點幾乎是不可能有更好的時間了
就像她算好的一樣
這就是我媽
我並不想特別說什麼抗癌，畢竟她從沒認真想過所謂"抗癌"這件事情
但是這樣不長不短的經歷，對我來說是珍貴的回憶
分享給在這裡的各位，也祝福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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