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肺腺癌畢業了 - 化療

僅以此文紀念我最親愛的媽媽
我恨我們相處時間如此短暫
但不管經過多少年
我都不想讓時間沖淡我對妳的記憶

=============以下文長慎入=============

2017年9月23日晚上9：55分
妳緩緩地呼出最後一口氣
醫生宣布了妳的離去..

我的媽媽是個堅強卻不怎麼好命的人
她跟我爸爸的婚姻是媒人介紹相親的
在那個年代還是很普遍的事
1990那年，我出生了
本該是完整幸福的家卻才發現遇到錯的人
我爸爸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常動手打媽媽
他長期受糖尿病之苦，沒有正當工作
（後來才聽媽媽說我爸是毒販）
所以媽媽是主要養家的經濟來源
爸爸他還有一位哥哥，我忘了是不是跟我們同住過
大伯會吸毒，當我還在嬰兒時期
他就常在我待的房間裡吸毒
媽媽怕那味道會影響到我的健康
但只要跟爸爸反應就會換來一頓毒打
因為他覺得我媽是瞧不起他大哥
從小看媽媽被打被踹的我只能無助地大哭

這樣的生活過了三四年
媽媽終於受不了，帶著我逃離那個家
從高雄躲到台北阿姨家
我在那裡讀了一年幼稚園
後來為了不讓我爸爸找到我們，
又搬到台中住了下來
媽媽在這時期認識了一位很照顧他的男子
媽媽都稱呼他為爹地，所以我也都這樣叫他
爹地也把我當親生女兒般愛護
但其實躲著爸爸的這些年
爸爸過著憤怒的人生，常三更半夜打到外公家
大罵媽媽是賤人，還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辱罵
外公外婆也受不了反擊詛咒爸爸不得好死

然後在我即將上小一的時候
我爸媽正式離婚，爸爸取得了我的監護權
於是我就被帶回高雄了，被迫跟媽媽爹地分開
爸爸他雖然對媽媽相當差勁
但對我的態度卻是天壤之別
甚至可以用寵溺來形容，給我最好的物質生活
也為了我戒了煙酒
但他對我媽始終恨之入骨
常在我面前說我媽是賤女人，也不准媽媽來找我
所以國小的時候，媽媽常偷偷來學校跟老師請假
帶我出去吃個麥當勞，享受那一點點的相處時光
有一次又偷偷來安親班看我被爸爸發現
當街痛打媽媽，而我還是只能無助地在旁哭泣
後來媽媽來找我的頻率也逐漸減少..

國小五年級時，爸爸生病了
他得的是淋巴癌
小時候不懂，只知道爸爸常跑醫院
家裡只有我和爸爸同住（還有一隻狗）
爸爸在認識我媽之前已經結過婚生過小孩
所以我有一位「大媽」和大我二十歲的「哥哥」
平常互動較少，偶爾我爸會叫哥哥幫忙跑腿而已
哥哥不太喜歡我，因為爸爸很明顯地對我偏心
爸爸生病住院那期間都是大媽和我哥去醫院探望
隨著病情越來越嚴重，住院時間越拉越長
家裡只有我和一隻狗
我平常就靠著爸爸留下的大量零錢買飯過活
媽媽也會寄一些新衣服給我
某天半夜媽媽打來家裡說爸爸走了
然後一起到了醫院見爸爸已經在太平間
他全身浮腫，臉部表情我已記不住
但那畫面著實嚇壞了我，這是我第一次失去親人
我抱著媽媽嚎啕大哭

後事處理完畢後我便跟著媽媽回嘉義
（我爹地是嘉義人）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們已經結婚了
並生了兩個弟弟
一開始我就像個外人借住別人家一樣
雖然媽媽和爹地一樣很疼我
但弟弟們卻感到疑惑，不懂我從何而來
吵架的時候常常要我滾出「他們家」

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大人們喝酒聊天
媽媽喝醉了，醉到又哭又吐
回到家後媽媽也是一直抱著馬桶吐
不停的大哭，訴說著自己的心酸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吐露內心話
她拉著我的雙手坐在我面前哭著問我說
「妳知道三個小孩我最疼妳嗎？」
我搖頭說不知道
她接著說：「因為妳沒有爸爸，對這邊阿公阿嬤姑姑他們來說，你在血緣上是個外人，再怎樣都無法跟弟弟一樣真正被當自己家人，所以我要更愛妳，讓妳得到的愛不輸給弟弟們。」
我才知道妳一直都怕我感受到自己的不融入

媽媽是個滿腦子只想著多賺錢養家的人
一生勞碌奔波
就連學校有什麼活動也幾乎不參加
寧願多留在店裡多掙一點錢
我媽媽是老三，上有兩個姊姊，下有弟弟和妹妹
共五個兄弟姊妹
在她還是個女孩的時候
大姐已經在理髮院賺錢了
看著大姐回家總是可以買東西回家孝敬父母
讓她很是嚮往，也跟著大姐的腳步去學了理髮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媽媽一直都在理髮廳工作
不管是在台北、台中、嘉義，媽媽都在店裡忙碌
很會跟客人互動，基本功也很扎實，生意總是很好
本來爹地也有正職工作
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離開後就不務正業
爹地沒有固定收入，經濟重擔一樣落在媽媽肩上

國中畢業後，我媽媽的觀念是賺錢要緊
於是我放棄了公立高職，去私立學校選擇了建教
其實有點不甘願，但或許我個性像到媽媽
開始靠自己雙手賺錢時，雖然很累卻樂在其中
但也因為如此
我的高中生活有將近一半時間都在外地工作
直到高三我選擇了升學班才留在家居住
我是對大學生活有憧憬的
但媽媽覺得讀大學浪費錢
她認識有位客人的親戚在台北做美髮
希望我也能去學個「一技之長」
我千百個不願意，吵過幾次假，最後還是妥協了
我畢業就北上工作，離開了嘉義
美髮業假很少，偶爾才會回家度假
做了兩年後，我開始思考這是我要的人生嗎？
我想轉職，但又怕媽媽生氣我半途而廢
掙扎了好久，還是找了一天打電話給媽媽
結果媽媽只說了一句：「那就先回家再說吧」
其實我在畢業後跟媽媽衝突不斷
她總認為我太天真，不懂生存
所有希望我能照著她安排的路走
所以我開始討厭回家，討厭被束縛
回嘉義沒多久我又跑到台北工作
長期在外地工作也越來越少回家
不是不想家，而是自由慣了不敢住在家裡

日子平凡地過去，從來不覺得會改變什麼
直到2016年4月6日那天
半夜接到大弟的電話，說媽媽住院了
說在家昏倒，初步研判是腦部腫瘤
掛上電話後我空了好久，放空了大概10分鐘
我回床上躺好卻開始眼淚掉不停
感受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好像要將我窒息
隔天我向公司請假回南部
趕到醫院時媽媽面容憔悴，不停嘔吐
無法自行下床行走
我們後面做了一連串的檢查
確診肺腺癌四期，已轉腦轉骨
腦中有一顆大顆的如果不開刀大概剩不到半年能活
我和爹地聽完報告真的不能接受
後來決定轉到台中榮總動手術
手術成功完成，但內心大石依然壓著
畢竟..是癌症啊...
我們能剩多少時間呢？
手術後恢復期很長，媽媽變得虛弱好多
除了電療，回家後媽媽吃著標靶控制著
爹地不敢跟她說她得到的是癌症
騙她說只是腦中有腫瘤，拿掉就沒事了
暫時放下工作，過著休養的生活
我也開始常常回家陪伴
看著她還能吃能睡內心很感激
這時的媽媽還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走路
可以上下樓梯（房間在二樓）
我回家都是跟媽媽一起睡
現在回想起來，好懷念以前媽媽還在旁邊的打呼聲..

但這樣的日子才維持半年多的時間
媽媽開始會突發性的軟腳，好幾次甚至跌倒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回診後發現轉移腦膜，這一去，住院了一個多月
中間嘗試過化療成效不彰
又開始瘋狂嘔吐，並出現記憶錯亂的現象
也因為這一躺，媽媽的肌肉開始萎縮
已經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行走
所以又改回吃標靶+電療，好不容易長出的頭髮又掉光光
之後出院回家，由於媽媽已自行無法上樓
所以我們將一樓整理出一塊空地放床
媽媽就睡在一樓，爹地睡客廳以便照顧她
在家的最後三個月都在床上度過
媽媽意志越來越消沈，即使我每週回家
還是看得到在她身上所發生的變化
越來越吃不下，甚至只喝湯
眼神常呆滯，毫無生氣
幾乎不再開口說話，嘴巴也越來越張不開
常常情緒崩潰大哭說不會好了
說著如果趕快死了就好了之類的話
聽了心真的好痛，看著親人活受罪
9月11日星期一的下午，我準備去搭車北上
跟媽媽道別說六日我會再回來看妳
媽媽對我說「小心一點」（台語）
大概就是路上小心的意思
而那一句
是我聽到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9月13日我打電話給爹地問媽媽的狀況
爹地說變得很怪，完全不肯進食
也完全不肯回應，眼神也不同了
我聽到這裡就覺得這次真的問題大了

9月15日我晚上回到嘉義，爹地來接我
跟我說等等要帶媽媽掛急診了
回到家後我馬上進去看媽媽
只聽到她不斷呻吟，好像很痛苦
叫她也完全不回應我
協助我爹地將媽媽送上車後
我就坐在媽媽旁邊攙扶著她，不斷安撫她
整路媽媽不停呻吟，我心揪到不行
後來檢查發現左腦中風，醫生建議插鼻胃管
但我和爹地討論後，還是決定不插管
也說好之後要轉安寧病房
媽媽已經很痛苦了，我們也很努力了
知道時間不多，不想再折磨她了
於是轉進加護病房觀察，一切穩定
但因為中風的關係已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表達什麼
即便媽媽有嘗試說出完整的句子，卻沒人可以理解
而大部份的時間媽媽只是選擇放空不回應

9月18日晚上我先北上，想說先把這星期的班上完
9月20日媽媽轉進了安寧緩和病房並請了看護
9月22日我下班搭車回到嘉義
隔天9月23日早上去探望，叫媽媽完全不回應
我摸摸她的手，揉揉她的腿
媽媽血管很細不好打，常常多挨好幾針
看著她手腳因點滴滿是瘀血，就知道她有多難受
沒多久，姑姑們也全都來探望
媽媽一樣完全沒反應

下午從醫院離開沒多久
爹地就接到醫院通知狀況不好
心跳一直居高不下，維持在160多
我和爹地、小弟一起趕到醫院
看到媽媽不停用力喘氣
護士說已經量不到血壓，瞳孔也放大了
今天內應該會離開...
我們趕快叫還在台北的大弟搭高鐵回來
也跟媽媽說大弟要回來了，要等等他
大弟趕到醫院後，大家圍繞在媽媽身旁
明知道不能哭，讓媽媽擔心
卻還是忍不住哭成一團
我們跟媽媽說不用擔心我們，妳放心走
大家都在妳身旁陪著妳，大家都愛妳
原本只是用力喘氣的媽媽多了呻吟
後來護士來打止痛後，媽媽好不容易舒緩一點
晚上9點46分，媽媽呼吸越來越微弱
最後在家人的陪伴下呼出最後一口氣
胸口不再起伏，我們的情緒也潰堤了
雖說沒有嚎啕大哭，但也完全忍不住淚水狂飆
把媽媽送到另一間小房間換好衣服後
醫生過來檢查正式宣布死亡..

把遺體送到殯儀館安置後，回到家已經2點多了
其實身體好累，心理好累
但我躺在床上完全無法入睡，一閉眼就看到媽媽
看到她從生病到最後離開的畫面
心像是被挖空，怎麼睡...？

隔天起來恍恍惚惚的
媽媽生病後，我總會幻想
我下樓之後會看到媽媽依舊在店裡忙碌
一切都是夢，媽媽根本沒有生病
而現實卻是殘酷的真實
媽媽走了..
一年半多的時間，好好的人就這麼消失了
總是很有活力，在姐妹中總是開心果的媽媽不在了
其實我在打這篇文時，我還不能相信
一直覺得媽媽只是在外面睡一會兒
很快就回來了..

細數著後悔的事實在太多太多了
後悔以前不常回家，一起出遊的回憶太少
後悔去年過年跟妳吵架，那是妳最後一個身體無恙的新年
後悔從來沒有幫妳慶祝過生日，還食言了
https://i.imgur.com/KWWXp8R.jpg
後悔在妳發病前喊著這陣子頭痛卻沒放心上
一切的一切多麼想回去改變

媽，我們真的會很想念妳
所以總有一天會再團聚的，對吧？
只能這樣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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