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 喪葬

娘過世十年了，在我20歲生日過後滿半年的那一天清晨。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見到妳最後一面，只記得乍見躺在ICU病床上那個不是靠自
己在呼吸、一整個變了模樣的人型時，曾經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瞬間鬆了口氣：弄錯了，那
不是我娘......但那只是個沒有意義的自我欺騙和安慰（而事實上是，一點也沒有安慰到
自己）。因為器官衰竭，所有臟器功能喪失，原本因病變得纖瘦的妳，像吹氣球般的腫脹
，跟我在那前兩天才離開醫院回台北時看見的完全不是同一個樣子！

我只記得，後來我在妳耳邊輕輕告訴妳，兩位舅舅帶我回來看妳了。護士小姐見狀對我說
，妳現在的狀態是聽不見的，所有的感官功能都停止運作了。就病理的角度來說也許是這
樣，但我不想去思考這些個真假對錯，靜靜的挨在床邊，輕輕的撥著妳因為全身嚴重水腫
而無法完全緊閉的雙眼，我想：也許是還沒見著我們四個孩子，還是有點放不下心吧。所
以，我索性把妳的眼皮撥開，擦拭掉膩黃的分泌物，然後征征的盯著那雙已經沒有了神的
眼睛，小小聲的跟妳說：「媽，我回來了，妳的娃娃回來了，妳的娃娃趕回來看妳囉！妳
放心的去，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弟弟妹妹，妳不用擔心我，我會很好，妳就安安心心的走
吧。」我相信妳有聽見我說的每一個字，也見著了我看妳的樣子。

一直到後來把妳送到地下室太平間，推進冰櫃，我一顆眼淚都沒有掉，反倒是兩位舅舅後
來情緒潰堤。我神態平靜穩定的拍了拍大舅舅的肩膀，然後在心裡告訴自己、告訴妳：我
會堅強，我會勇敢。

然後就這樣過了十年，發生很多不開心的事、生活裡也遇到過些不小的挫折和打擊，但我
想我是還算堅強的走過來了。我很感激也很開心妳給了我正向思考的基因，現在還常聽朋
友說，我是個很可以帶給身邊的人溫暖和幸福的人喔！這是妳留給我這一生最棒的禮物，
謝謝。

現在的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會自己找樂子，並且在大部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這是妳曾經教過我的，看看自己已經擁有的，要知足感恩。雖然至今還沒有找到可以讓我
滿意的酸辣湯，但被妳養刁了的嘴，到現在也找到了不少好吃的；一向獨立的我，也靠著
自己賺的一些小錢，完全不害怕的一個人出國了幾趟；喜歡跟人互動的性子，讓我在這些
年也交了好些個知心、而且很照顧我的好朋友......大抵來說，妳這個毫無事業企圖野心
、老是丟三落四的迷糊大女兒，對目前所擁有的生活是感到滿足的。我想，這應該能讓妳
對我感到安心吧。

當然還是會有很多失落的時候，因為妳不在了。很懷念以前只有我們母女倆相處的時候，
一起上市場，妳會興之所致的弄個新嘗試的小點心就我們兩個吃得很開心。所以現在，我
在發現好吃的東西，或者去哪裡玩覺得好開心的時候，常常會好希望可以帶妳去吃、去玩
，去很棒的地方走走看看，好想好想跟妳一起分享所有讓我覺得快樂的人事物，現在在我
生命中的這些個美好......

老實說，我其實不知道要怎麼去想妳生病過世這件事。自我有較深刻的記憶以來，我一直
都是倔強、彆扭又叛逆的孩子，除了寶貝，跟家裡所有人都不合。一直到妳生病了，身為
長女的我被迫要很快長大並肩負起照顧的責任，我們的距離才在這個過程裡漸漸的越靠越
近。所以就某個程度上來說，我是感謝走過這麼一遭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我們很可能
會一直都沒機會能這樣更認識彼此和自己。我覺得，關於這一門學分有夠重的人生功課，
我們都修得還不錯吧。只是一直很遺憾的是，我們真的有點太慢熟，沒能在妳離開前有勇
氣踏出那一步，給妳一個大擁抱，然後親口告訴妳我愛妳。

每次在外面看見人家母女檔開心的逛街、聊天就好羨慕好羨慕，如果妳也還在，可能我們
現在也能像別人一樣吧......這樣的情緒倒不是要說來讓妳掛心，只是希望妳知道，我真
的很想妳。妳在另一個世界好嗎？有沒有見到我的小黑貓妹妹？她是隻很棒的小貓，沒機
會在妳們離開前讓妳們互相認識，如果有遇見，請幫我照顧她。寶貝和外婆不知道有沒有
跟妳一起，我真心的希望妳們在那裡都過得很開心，偶爾有空的時候請記得來看看我們。

十年多了，我應該是有長大吧，雖然沒什麼能讓妳覺得驕傲的成就，但我仍然有努力要認
真的把生活過好。偶爾失去力量的時候，我知道妳都還是會看顧著我，讓我能夠度過低潮
。雖然摸不著見不到，但我知道妳在。

親愛的老媽，我真的很想妳，一直到現在，甚至是越來越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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